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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一別兩寬,各自安好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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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著眼前這人。

不算上昨日在八角亭聽到的那場冷徹心扉的對話,這是我和嚴栩這幾個月來正兒八經的第一次見面。

這個偏門一般無人前來,除了我和他,四下便只有兩個值守的宮女。

本來的計劃被他的出現打亂,我免不了內心慌亂,但還強作鎮定:“殿內炭火燒得足,太悶,我……出來透透氣。”

嚴栩皺了皺眉:“怎的穿得如此單薄?”

我未料到他會問這麽一句,一時沒有作聲。

他嘆了口氣,上前一步:“今日宮中人多,透會兒氣便回去殿內吧,不要……亂跑。”

我點點頭,便佯裝倚著欄桿看雪,卻半天也不見他離開。

實在忍不住,我回頭對上他的目光:“二殿下……不回殿內嗎?”

他頓了頓,道:“……和你一樣,透透氣。”

我壓下內心翻湧而上的情緒,一邊起身一邊扯出一個得體的笑:“那,我去那邊走走……”

誰知他卻攔住我的去路,柔聲道:“天涼,回殿內吧。”

明明幾月前抱著趙淩問我“一本字帖至於如此”,明明前日說這個婚約還算數就是貽笑大方,今日面對我,他居然還能裝出這樣一副溫柔的樣子,倒也是難為他了。

可這樣的溫柔,如今對我卻似折辱一般,令人不堪忍受。

想到此,我氣性便翻湧直上:“二殿下是不是管得有點多,我不過想……”

想字還未落音,便覺耳邊一陣涼風,右側發帶斷落,一記飛刀似擦著我耳邊劃過,直直地飛插在嚴栩旁邊的柱子上。

我驚懼回頭,兩個宮女已然倒地,殿內不知誰喊了一聲:“有刺客,護駕!” 瞬間驚叫聲、桌椅倒地聲、刀劍相交聲,混為一片。

從小生長在大齊皇宮的我,哪裏見過如此場面,只呆呆地立在那裏,想跑卻絲毫挪不動腳。

還未反應過來,嚴栩已一把拉過我護在身後。而圍著我們兩個的,是四個身穿雜耍班子衣服的人。

我認出來,他們就是方才在宴會上表演之人,飛鏢雜耍還獲得了滿堂彩,受了帝後的不少賞賜。

誰知,竟是混入皇宮的刺客。

我雖不懂武,但也看得出來,對方招招致命。

嚴栩身上只帶了一把短劍,又要護我,戰得十分辛苦。

背後忽然一陣涼風襲來,我本能轉身,卻被嚴栩直接攬過轉了個圈。

我嚇得閉眼,再睜眼時,嚴栩肩上,赫然一道血淋淋的傷口,身後是一個插入木柱的帶血飛鏢。

那飛鏢,原本會插在我身上。

他今日穿的,是件月白色長袍,鮮紅的血瞬間浸染在衣衫上,觸目驚心。

嚴栩受了傷,冷汗不斷從鬢角滑落,又要以一敵四,漸漸落了下風。

我大聲驚呼,希冀能喊來宮中護衛,卻良久不見一人前來。

如此下去,恐怕我二人都會命喪於此。

刀光劍影中,嚴栩忽而低頭對我道:“抱緊。”

不作他想,我雙手環上他,他受傷的那只手則輕攬著我從欄桿一躍而下,另一只手持短劍舞動,所過之處,積落之雪紛飛,如大霧漫天,足以令對面之人看不清晰。

落地後,趁著他造出的雪霧,他拉起我的手:“走。”

重華殿偏殿,有幾處常年堆積雜物的房間,嚴栩推開一間,攬著我進入。

我驚魂未定,卻看他走向花屏所在之處,轉了轉旁邊看似雜亂擺放的一個砂罐,花屏轉動,後面的一方天地也隨之出現。

嚴栩轉身對我點點頭:“房門闔上即可,過來。”

我將房門關上,隨他進入花屏後方,他將砂罐覆原,花屏緩緩轉動,終是將我倆罩於這一方隱秘天地中。

他背靠著花屏席地而坐,神色中透著一絲疲憊,看向我:“先在這裏,他們找不到的。”

我跪坐下來,著急道:“你肩上的傷,血還未止……”

他擡眼看了下,了然一笑:“鏢上有毒。”

我驚呼一聲:“什麽?”

上前輕輕拉開他肩上的衣衫,傷處果然已成一片青紫。

可他,怎麽還笑得出來?

我說:“這毒,會怎麽樣?”

他閉著眼,輕聲道:“我會竭力壓制毒性擴散,如果氣運好,至正在毒發至全身之前找到了我們,便不會有事。”

我顫聲道:“若……氣運不好呢?”

他嘴角微勾:“那你要記得每年給我多燒些紙錢了……”說罷,他睜開眼看向我,楞了下,又笑笑,“別怕,至正要連這都做不好,那我這些年也白培養他了。”

我低頭悄然拭去眼角嚇出的淚珠,看著他鎮定的模樣,思緒也漸漸平穩:“二殿下可知,今日行刺的,是何人?”

方才被突如其來的刺客嚇斷了魂,現下靜心想來,此事卻有諸多不合理之處。

他沒答,卻是冷笑道:“普天之下,也就只有北梁的皇宮,能光天化日總出現刺客了。”

總?這莫非已不是第一次?

細細想來,姑且不提要在守衛森嚴的皇宮行刺有多難,我和嚴栩方才站在偏門,那個雜耍班,一共也就二十來人,若是目標是梁帝或梁後,必是會直奔目標,又豈會分幾人來偏門外專門對付我和嚴栩?

除非,殿內的那些刺客不過是掩人耳目,刺客真正的目標,就是偏門這裏。

是我,或是嚴栩。

難不成,是四哥?

可若是四哥要殺我,以他的手段,完全可以悄然進行,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。

而梁帝若要殺我,更不必如此。我人就在梁宮,若兩國真的開戰,他大可當眾處死我,或許還能給北梁將士長些士氣。

若刺客不是沖我來的,那莫非是沖嚴栩來的?

可又是誰,竟敢費盡心機殺北梁的二皇子?

“在想什麽?”

嚴栩睜開眼,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短劍上。

我看了半晌,輕聲問:“二殿下……平日在宮中,也都隨身帶短劍嗎?”

他轉向我,漆黑的眸子像要將人吸進去,忽而笑道:“雅蕓,我認識的女子裏,怕是沒有哪個能比你聰明。”

他頓了頓:“今日之事,牽連到你,很是對不住。”

我搖搖頭,目光落在他肩上,“你若沒有替我擋這一鏢,以我的身體怕早已……這傷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卻聽到房門嘎吱開了。

我立刻噤了聲,花屏外傳來的,是一個熟悉的女聲:“二哥哥……你,在裏面嗎?”

是趙淩。

“二哥哥,是我,淩兒……那群歹人已經被抓起來了,你是不是受傷了?你在這裏嗎?”

趙淩的聲音還帶著哭腔,怕是已發現了偏門外打鬥留下的血跡。

我看向嚴栩,他閉著眼睛,像是半點沒聽到花屏外心上人焦急的聲音。

我心咯噔一響,他不會是睡著了或是暈過去了吧,便向他那邊湊了湊,小聲道:“外面是趙小姐……”

誰知話未說完,就被他大力一拉跌坐在懷中,我未喊出的驚呼被他的掌心吞沒,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膛。

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,是他低沈的聲音:“莫作聲。”

我身子一僵,便也一動不動。

趙淩找了一會兒,和隨行的嬤嬤低語了幾句,便關門離開,臨走還聽到她似在低聲抽泣。

接著,聽聲音她是又去隔壁那間找了。

我不明白嚴栩為何不告訴她我們就在這花屏之後,畢竟他現在中了毒,若能讓趙淩幫忙,那不是最好不過?

還是他不想讓趙淩看到我和他在一處?可現在都什麽情況了,到底孰輕孰重?

正欲發問,卻聽嚴栩在我耳邊啞聲道:“至正知道這個地方,他若來了,自會進花屏後找我們。除了他,其他人,都……不要相信……”

我楞了楞,回頭一看,他已雙眼緊閉,應是暈了過去。

我輕輕扒開他肩上的衣衫。

受傷之處已變黑,我不懂醫,也不懂毒,但我知道,毒性已讓他失了意識,這絕對不是好事。

嚴栩醒著,還能靠自身功力壓制毒性,如今他暈了,怕這毒,也會發得更快了。

要等至正來,怕是等不及。

我嘆了口氣,不管那群人意欲行刺的到底是誰,不管他到底對我有情無情,他救了我一命,卻是事實。

拆開錦袋,我拿出那枚若雨給我的解毒丸。

這次,就當是兩清吧。

自此之後,一別兩寬,各自安好。

只是我自小也算錦衣玉食,哪裏做過餵人吃藥之事,拿出藥丸後,倒一下有些不知所措。

藥丸雖不大,但不知如今他這副模樣,可還吞得下去?

心一橫,我用嘴咬下藥丸的一小塊,捏在手中。

另一只手輕輕擡起嚴栩的下顎,他嘴微張,我便捏著這藥緩緩推了進去。

幸的是,他雖意識不清,但還知吞咽,我長舒一口氣,便將藥丸剩餘部分按此法餵給了他。

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,嚴栩全身冒出一層又一層的細汗,面色卻比方才好許多。

我拿出隨身攜帶的帕子幫他拭去額頭的汗,擦到脖子處,頓了頓,想著傷處周圍也還是擦一下的好,便輕輕拉開他的衣衫。

誰知此時房門突然被打開,我一驚,帕子掉落,手一用力,竟一下將他上半身的衣衫都扯開了。

映入眼簾的,卻是他左胸處一道長長的傷疤。

來不及驚訝,砂罐轉動,至正已帶著人出現在我面前。

至正看著衣衫不整的嚴栩和我,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居然紅了:“公……公主?”

我站起身:“事情始末等二殿下醒來自會告你,現下二殿下中了毒,我雖給他服了解毒藥,但是否真的能解此毒,還是未知。”

至正趕忙上前,幾個人將嚴栩扶出,另安排了兩人送我回清門殿。

嚴栩大概性命無憂,但我出宮之事,卻多半沒法成行了。

內心焦灼地回到清門殿,看到珍姑姑和阿燦時,我心中一涼,果然她倆也沒走成。

珍姑姑說,靈犀一聽到重華殿發生了行刺之事,便立刻取消了今日的安排,讓珍姑姑和阿燦在殿內等著,她則在宮中四處尋我。

阿燦手中拿著一個籠子,裏面是一只小翠鳥。

“靈犀說公主若回來了,便放了這鳥兒,她便能知曉。”

半個時辰後,靈犀回來了。

出乎我的意料,據靈犀所說,殿內還真死了人。

死的是段妃。

聽聞刺客本是沖著皇後去的,段妃卻突然沖上前幫皇後擋了一刀,正中心口。

這群刺客是死士,嘴裏早就藏好了毒,被抓後皆吞藥自盡。

只是人數卻對不上,戲班子進宮二十一人,最後抓到了十九人,還有兩人,把各宮都搜了個底朝天,也未能找到。

清門殿也被例行搜了一遍,珍姑姑和阿燦未走成反而成了幸事,否則憑空少了兩人,怕我是如何都說不清。

因著行刺事件,各宮門的進出也嚴了許多。

三人急得團團轉,我安撫她們: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此事如今急不得,待這陣風頭過了再作打算吧。”

珍姑姑嘆了口氣:“就怕公主待在這裏,夜長夢多。”

第二日傍晚,一個老宮女在宮中西南角一口井中打水,意外在井中發現了兩具屍體,看衣裝竟是一直未尋到的那兩個刺客。

如今刺客都被找到,宮中眾人吊著的心才重新安定下來。

又過了一日,麟趾宮傳來消息,說二殿下醒了,請我過去。

靈犀陪我前去,在經過清門殿前的花園時,竟聽到一棵樹後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,似是人聲。

這個花園因挨著冷宮,鮮有人來,靈犀警覺性高,趕忙護我在前。

我倆輕輕走近,卻看到是一個老宮女在自言自語:“老天保佑,先是鈺妃娘娘,又是段妃娘娘……老天保佑……”

我和靈犀對視一眼,本欲離開,卻在轉身的一剎那想起:鈺妃……鈺妃?

鈺妃不是嚴栩的母妃嗎?

段妃是替皇後擋刀而死,可鈺妃,不是突發急癥病死的嗎?

這兩人,莫非還能有什麽幹系?

我正想著,卻不慎踩到一截掉落的枯枝。

嘎吱一聲,老宮女便嚇得站了起來。

我本欲上前詢問,誰知那老宮女一看到我和靈犀,就像見了鬼,連滾帶爬地逃走了。

靈犀還想去追,我攔住她:“算了。”

靈犀邊走邊皺眉:“這些老宮女好些都住在宮裏西南角,老了出宮也沒法生活,就留在宮中做些簡單的活計,平日裏應該是不會出來的……這個看著瘋瘋癲癲的,莫不是得了癔癥?”

我說:“罷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總之以後與我們也沒甚關系了。”

到了麟趾宮,至正已等在門口,行至內殿,卻見趙淩正從殿內走出。

她今日著了一身妃色襦裙,雙眼臉頰皆是紅紅的,整個人看著嬌弱欲滴。

趙淩手中還端著一個空藥碗,大概是剛服侍嚴栩喝過藥。

她看到我,先是一楞,便馬上行了禮,端著藥碗匆匆離開。

至正小心翼翼看了看我,道:“公主,是皇後娘娘讓趙小姐來照顧殿下的……”

我笑道:“趙小姐細心溫柔,有她照顧自然是極好的。”

說著便進了屋,至正低頭將門從外面關上,屋內其餘伺候的人也都被帶了出去。

嚴栩正半倚著床榻翻著書冊,就算帶著病容,那張臉依舊清新俊逸。

龍章鳳姿,天質自然。

如此招人的一張臉,我此刻倒有些理解趙淩方才那般害羞的原因了。

以前我不也是因為看了一眼這張臉,便深陷其中,無可自拔了兩年多。

他放下書冊,對著我眉眼一彎,盡收萬千溫柔:“來了。”

我走近,坐在床側,兩人沈默對望了一陣,他率先開口:“可有什麽要問的?”

我搖搖頭。

他似是詫異,手指不輕不重地敲著書冊,“我以為,你會有不少疑問,那日之事……”

“我今日前來,是要多謝二殿下當日救命之恩。”

前日發生的事,估計是他封了口,宮中只知他因刺客受了傷,卻不知那日他與我在一處。

若說疑問,也不是沒有,但那不過是北梁和他的事。

待我離開這裏,就和這些人、事,再無關系,又作甚操這些無用的閑心?

他挑了挑眉:“說到底,應該是我謝你,怎倒你謝起我來了?”

我看著他,笑笑未作聲。

他笑道:“你若不問,那我來問。雅蕓,你會醫?”

我搖搖頭:“不會。”

他坐起身了些,“至正說你給我服了解毒丸,太醫也說我解毒的時機剛好,若是再晚些,毒素侵入五臟,便回天乏力了。”

我道:“那藥丸是我從齊宮帶來的,據說是可解毒。其實我當日也是試試,我並不會醫。”

他默了下,隨即笑笑:“你那日問我為何在宮中卻佩短劍,”他頓了頓,“那麽,那日在宮中,你又為何隨身帶著此等解毒的良藥?”

一絲涼意從脊柱自下而上,我忽而明白,今日他叫我前來,到底是何意。

我對上他的雙眼,他眼角含笑,但眸底漆黑,剛才的柔情仿若曇花已謝,眼底更多的是窺探、懷疑和一片冰冷。

就像北梁冬天的夜晚,冷徹心扉。

他想讓我說什麽?

那日在花屏之後,我便猜出,這場行刺,他怕是早就知曉。

他若不知,又怎會在偏門獨自等候?又怎會提前安排好至正來尋他?

回想那日他在偏門,更像是在等,等獵物上門。

誰是他的獵物,我不知,他的計劃是什麽,我也不知,只是我,卻無意中變成了破壞他原本計劃的那個人。

他懷疑我,倒也不無道理。

我內心坦蕩,直視他的雙眼,淡淡道:“二殿下,我來這裏兩年多,對梁宮的人和事,都不感興趣。”

他楞了楞,覆又向後靠了靠。

馬上,他便恢覆了我熟悉的那般溫柔,仿佛方才的試探從未存在:“今日躺在這裏,倒是有點想念你往日做的湯。去年我得寒癥,嗓子痛得食不下咽,唯獨吃得下你做的湯,裏面菜煮得又甜又爛,叫什麽來著?”

往昔種種浮上心頭,那是我曾經自以為是的甜蜜,如今則是足以殺死人心的毒藥。

我擡頭看向門的方向,一個如拂水之柳的影子,似在門外躊躇已久。

我沒有回答,卻略擡高了些聲音問:“二殿下可還記得,幾月前曾答應我,要查那書信之事?”

門外的影子瞬間呆立不動。

我回頭看向嚴栩,笑臉盈盈:“如今可有結果?”

嚴栩默了一會兒,沈聲道:“我知道那不是你所寫。”

“那殿下查到是誰所寫了嗎?”

等了一會兒,他道:“還,未查到。”

一時無言,他開口道:“雅蕓……”

我心口像壓了一塊石頭,喘不過氣來,起身道: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到底於理不合,二殿下既已無礙,我便先回去了。”

他皺了皺眉:“以往也……”

我回身行了個禮:“二殿下好生休養。”

推開房門,果然是趙淩站在門口,她像是嚇了一跳,雙手一松,盤子掉落到我腳邊,芙蓉糕滾了一地。

我彎腰撿起盤子,遞到她手中,看著她一臉怯怯的模樣,不禁覺得好笑:“趙小姐每次見本宮,都如此緊張,是為何?”

她眼角含淚:“臣女……臣女……”

我走近她,在她耳邊低語道:“趙小姐既連本宮的字都敢仿,還有什麽好怕的?”

盤子再次落地,叮當作響。

過了半月,宮中似乎又恢覆了往日的平靜。

中宮雖未明著下令禁止談論那場刺殺,但各宮多少有些忌憚皇後,也甚少再提及此事。

至正來傳過兩次話,請我至麟趾宮,我都以身體不適的理由拒了。

清門殿前的花園卻成了我的最愛,落雪聲令人心神安定,白日無事,我便常去花園看雪。

這日我從花園踏雪歸來,卻見一個麟趾宮的侍女候在殿門口。

侍女笑著行禮:“給公主請安,二殿下讓奴婢來傳個話,說皇後娘娘的懿旨馬上到,書信那事已調查清楚,確是有人故意栽贓誣陷,這清門殿偏僻清冷,不利於公主休養。二殿下已派人將映雪閣都按公主原來的習慣歸置好了,公主收拾妥當,便早日搬回去吧。”

我手中抱著暖爐,淡淡道:“本宮知曉了,二殿下費心了。”

侍女離開不久,懿旨果然來了。

我猜不出嚴栩和皇後到底是何意,但內心的不安愈重,問靈犀:“可還有出宮的法子?”

懿旨既已到了,我若拖著不回去映雪閣,倒會教人生疑。畢竟按常理,是沒人願意在冷宮長待的。

可若回了映雪閣,嚴栩已經疑心於我,我要從他眼皮下離開,怕是難上加難。

靈犀猶豫了下,道:“屬下之前和莫旗還安排過另一條離開的門路,只是此法不甚穩妥,故沒和公主說過。宮外每隔幾日便會送柴炭到惜薪司,莫旗有個身份是幫惜薪司做事的,有入宮的令牌。他平日和我若要相見,也是借這個門路。因冬天宮中柴炭燒得多,一晚常常要運兩到三次,待他第一次入宮送完柴炭後,公主可扮作隨行去取柴炭的內臣一道出門……只是此法,一是要委屈公主扮成內臣,二是萬一遇到對公主熟悉之人,怕會有被認出的風險。”

我沈吟道:“這倒是個法子,我在宮中相熟之人並不多,只是一次可出幾人?”

靈犀道:“宮中送炭,一向是兩個內臣再加一個運炭小廝,我可和公主一道扮為內臣,護公主出宮。”

“那阿燦和珍姑姑……”我搖頭,“我若走了,她倆留在宮中,若被發現,怕是都活不了。”

我看向靈犀:“可還有其他法子?”

靈犀搖搖頭:“因著行刺那事,其他宮門的守衛都增加了一倍有餘,只有運炭和山泉水的西宮門現在尚可一試,而且莫旗常來運炭,和守衛也熟絡些。”

我明白,此法有風險,但此刻,卻不得不試。

珍姑姑和阿燦都勸我先走,我卻不能對她們兩個不管不顧。

我說:“你們是我帶來北梁的,沒有我走而把你們留下的道理。”

第二日,我去見了皇後。

皇後懶洋洋地半倚在榻上,表情懨懨的,似有病容。

我早聽說刺殺發生後,皇後精神不濟,如此看來,傳言倒也不假。

我來,不過是為我的人,求個出宮的恩準。

皇後聽了,倒也未為難於我:“服侍公主的這些人,本就是公主從齊國帶來的,怎麽處置自然隨公主,本宮皆是允的。”

我行禮謝恩,這個結果,也在意料之中。

“不過,”皇後瞇著眼睛看著我,隨即笑笑,“這天寒地凍的,怕是回齊國的路也不好走吧,萬一路上發生個什麽事,怕公主反而傷心啊。”

我心中一跳,但還是笑著回道:“娘娘心善,雅蕓……會幫她們打點妥當。”

回了清門殿,我安排好珍姑姑和阿燦白日出宮的時間,囑咐道:“皇後恐會派人盯著你們,出了宮,就去莫旗安排好的地方,沒有其他情況,千萬不要出來。”

珍姑姑和阿燦皆紅了眼眶。

珍姑姑道:“公主何苦為了奴婢們讓皇後生了疑,萬一公主走不了,那奴婢們就算死一萬遍也……”

我笑笑:“你們白日走,我晚上便走,就算她對我生了疑,也沒那麽快動作。倒是你們先出了宮,我才能心安。”

珍姑姑抹了把淚:“公主吉人天相,定要照顧好自己。”

阿燦已在一旁低低抽泣,話不成聲。

入夜,我換上內臣的衣服,將靈犀給我護身用的短刀藏好,兩人一道悄然向西宮門走去。

北梁入了冬,便天寒地凍,尤其晚上,更是涼風刺骨。

一路上甚少見人,偶然遇到的幾個侍女內臣,也都行色匆匆。

我和靈犀一路無語,只低頭趕路,遠遠望去,與其他宮人無異。

去西宮門,要穿過一片小竹林,若沿著竹林拾級而上,便是宮中賞月佳地,渚浪亭。

去年中秋夜,我還與嚴栩在此燃燈賞月,我左手腕上的七彩繩,便是那時系上的。

北梁習俗,中秋節女子若系著七彩繩對月許願,月宮娘娘便會降下福祉。

待他日七彩繩斷,當日許的願望便能夠實現。

我內心苦笑,怕是我的願望連月宮娘娘都知道難以實現,那七彩繩,好像怎麽也斷不了,便也一系便系到了今日。

那日嚴栩只與我待了一會兒便匆匆離開,我只道他興許有事,第二日卻在他案前,看到一張字謎。

那是一行娟秀的小字:“東西南北連阡陌,三顆疏星月一鉤。”

再後來又聽說,中秋那日趙大人家中擺了射燈虎,燈謎皆出自趙淩之手,京中人人稱頌趙家幺女蕙質蘭心、才情出眾。

現在想來,那日他匆匆離去,大抵是去了趙家。

觸景生情,我擡頭望月,渚浪亭確實是個賞月的好地方,但我此刻,只想離西宮門近些,再近些。

只是擡眼看時,亭中卻有個人影。

我和靈犀對視一眼,本想放輕腳步趕忙離開,卻聽到亭中之人帶著醉意喝道:“站住,誰在那裏?”

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。

這聲音,是嚴漠。

嚴漠與我,雖不及嚴栩相熟,但也是認得我的臉的。

我低著頭不敢擡,餘光瞥見他似是坐在亭中飲酒。

“原來是兩個宮人。”嚴漠雙眼迷離,晃悠著手中的酒杯,腳下還有不少歪倒的瓶子,看樣子已喝了不少。

“你倆上來,幫我倒酒。”

我和靈犀對視一眼,她比畫了個手刀,我搖搖頭。

嚴漠的身邊不應該沒有人,對他出手太危險。

我和靈犀上前,我低著頭拿起酒瓶給他斟滿,嚴漠摩挲著酒杯,一飲而盡。

要麽天色太暗,要麽他真是醉了,總歸並沒註意到我的長相,我和靈犀快速地給他再斟滿,只盼著他越醉越好。

又一杯斟滿,誰知他卻忽地拽住了我的左手腕。

我驚恐地看著他,以為被他認出,一時間忘記了掙紮。

他卻沒有看我,另一只手把玩著酒杯喃喃道:“為何……為何我拋下這麽多……寧願……忤逆母後……你卻要如此,待我……”

我低著頭不敢動,半晌聽不到聲音,再一看,他已然醉暈了過去,只是手還死死地拽著我的手腕。

竹林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似有人前來,我趕忙用力掰開他的手指,和靈犀躲到一旁。

只見幾個宮人拿著毯子和暖爐,正匆匆向亭子走來。

靈犀拉了拉我,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,已有一道紅痕,原本系在手腕的七彩繩,也沒了蹤跡。

接下來的一路,我都驚魂未定,方才嚴漠的話如餘音繞梁,也讓人不寒而栗。

到了西宮門前,莫旗已安排妥當,本該和莫旗一道去運第二次柴炭的兩個內臣已被他迷暈,我和靈犀拿著那兩個內臣的令牌,混在送炭隊伍中,跟著莫旗,向西宮門走去。

此刻剛好宮門值守侍衛輪換,運柴炭的車已排了幾輛,侍衛匆匆看了眼我們三人的令牌,便揮了揮手:“快走。”

我心中舒了一口氣,正待趕緊穿過這宮門口,卻聽到幾個人同時高聲喊:“沈公公來了。”

只見宮門口一人緩緩走進,後面還跟著幾個點頭哈腰的內臣,我們被迫停在原地,沈公公則昂著頭,一路睨視著運柴炭的隊伍。

我在宮中,基本沒和這些掌管內務的公公有過往來,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沈公公從我面前經過,忽地停了下來。

身後一個內臣立馬上來踹了我和靈犀兩腳:“哪裏做事的,沒規矩,見了沈公公不知道行禮。”

踹的力度不小,且正中我膝蓋,我痛得頓時跪了下去,只得啞著嗓子道:“小的知錯,請沈公公大人有大量……”

沈公公哼了一聲,似是還算受用。

一個惜薪司的宮人上前賠笑道:“沈公公,各宮娘娘要得緊,今日還得再拉二十車柴炭回來,您看……”

沈公公哼了一聲,大手一揮,那個宮人便道:“你們幾個,還不快走。”

我膝蓋吃痛,咬了咬牙,掙紮著站起身。

可每走一步,那膝蓋的痛都直達全身。

走出宮門不過幾步路,我已全身是汗。

靈犀看我受痛,小聲道:“公主再忍忍,一會兒到了岔路就有人接我們了。”

我忍著痛:“莫擔心,我受得住。”

只要能離開這裏,再疼,我都受得住。

到了岔道口,莫旗和後面的人喊道:“兄弟你先走,我這推車軲轆壞了。”

說罷,莫旗假裝將車推遠檢查軲轆,靈犀則攙著我,在樹影處轉了個彎,走向另一個岔道。

一輛馬車正等在那裏。

愈是走近,我愈覺得心上發熱,眼也發熱,這個看著毫不起眼的馬車,登上去後,仿佛梁宮的一切,都將化為過眼雲煙,和我從此再不相幹。

我做公主這麽些年,這怕是我做過的最出格、最驚險之事,卻也是最心悅之事。

心中百感交集,卻忘記傷了的膝蓋受不得力,上馬車時我一個踉蹌,看著就要摔倒。

誰知這時,一個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,我不知車裏居然還有別人,瞪大雙眼看清來人,卻忍不住眼角一潮。

這人笑起來面若桃花,還是我記憶中那副風流蘊藉、落拓不羈的模樣。

“小蕓兒,別來無恙。”

面前這人,正是我姑母敬文長公主和溫平王之子,我的表哥,雲鶴世子。

京中人皆知,雲鶴世子善文墨、長音律、會制香釀酒、能舞刀弄劍,不知是多少閨閣貴女的夢中人。

只是他既不願入仕,至今也未娶親,一個人倒也活得風雅自在。

車外馬蹄聲起,他將我扶好坐穩,打量了我一眼,眉眼含笑道:“北梁看來還是養人的,小蕓兒氣色看著倒比以往好些了……”

我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內臣的衣服,不禁被他說得面上一赧,道:“表哥……”

他笑著遞過來一個小酒壺:“先喝口,暖暖身子。”

我打開壺蓋,酒香四溢,喝了幾小口,便覺得全身漸漸都暖起來了。

正欲發問,他像是知道我心所想,挑眉笑道:“是不是想問我為何在此處?”

我點點頭。

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居然在北梁,會見到雲鶴表哥。

路邊忽地傳來聲聲犬吠,他掀開簾子看了眼車窗外,確認無事後回頭向我道:“我其實本來就要來北梁……嗯……尋人,前些日子聽堇年和若雨說,你已打定主意要離開梁宮了,便想著先過來看看你,興許能幫上什麽忙也不一定。結果路上有事耽擱了幾日,昨日才到,因著你今日就要出宮,傳消息多有風險,便只有莫旗知道我也來了這裏,並未提前讓你知曉。”

原來如此,我不禁道:“雅蕓此番出嫁和親,非但未能為齊國解憂,卻讓兄長們為我煩擾甚至犯險,也不知邊疆戰事是否一觸即發……”

他卻搖搖頭:“兩國邦交,本就不該讓女子來背負。如今老四和北梁,怕都是心懷鬼胎,蠢蠢欲動,你再待在那裏,不過是成為被利用的棋子罷了。再說了,”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,“哪有什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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